對于《莊子》一書，歷代俱有文人學者對其進行相關(guān)的解析與詮釋。圍繞其產(chǎn)生的口舌筆墨之爭或能堆出煌煌一巨制：莊子其人？《莊子》一書執(zhí)筆者？《莊子》的哲學與文辭……史家欲以《莊子》為窗口探尋先秦諸子百家的思想脈絡(luò)與中國古代思想史的綿延軌跡，文學家常對《莊子》洸洋自恣的文辭愛不釋手，哲學界對于《莊子》的探討更呈“百家爭鳴”、“星火燎原”之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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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面對如此“顯學”，識見俱乏的筆者似乎并無寫作露拙之必要。故本文僅為簡單的閱讀《莊子》時所得之感受做一記錄。在《莊子》的篇章結(jié)構(gòu)分析方面，筆者較為認可楊國榮先生的觀點——“在文本之序上，《逍遙游》構(gòu)成了《莊子》的首篇，但在思想的內(nèi)在脈絡(luò)上，逍遙則展開為莊子哲學系統(tǒng)的邏輯終點。”[楊國榮先生的解讀對于筆者理解《莊子》甚有幫助，是筆者的主要參考文本。楊國榮：《莊子的思想世界》，上海：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，2006年。]因此，筆者以為，在筆者可駕馭的范圍內(nèi)討論莊子的哲學思想，《逍遙游》似為一較為適宜的切入點。

　　·玄遠哲思：獨與天地精神往來

　　清人王先謙言，“無所待而游于無窮，方是《逍遙游》一篇綱要。”若求更好地理解一個事物，最好的方法或是首先從厘清其反面的邊界切入。于是，莊子在《逍遙游》開篇所率先提到的，是幾種“有所待”的事物。

　　莊子寫鯤鵬雖大，然其“欲上青天”則仍需借助“好風”。這一點，與小生物者如蜩與學鳩、斥鶕等并無差異。在這里，所謂“有所待”指的是對于外物的憑借（或者說依賴）。具體到人身上，莊子要指出的是人常常“自覺憑借”外在的世俗規(guī)范以塑造“良好的自我”，成為能被世俗普遍認可的“典范”——“知效一官，行比一鄉(xiāng)，德合一君，而征一國者。”這一層含義是莊子針對“有所待”的世俗行為所進行的最基本的批判：對于外界所設(shè)定的禮俗規(guī)范的批判（這里強調(diào)“外界的規(guī)范性”），更進一步說，是對于外界出于社會秩序的考慮而設(shè)定了將人“物化”[對于“物化”這一概念本應(yīng)由更為詳細的辨析。然筆者在此僅以此指外界強加給人卻未必符合人的本性的標準。]以“長治久安”的規(guī)定的批判（這里強調(diào)的則是“外界設(shè)定規(guī)范的真正目的”）。

　　批判的同時，莊子通過將鯤、鵬與蜩、學鳩、斥鶕等大小各異的生物并列共置，暗示了自己全部批判的出發(fā)點（或曰，基本解決方案）——萬物齊一。亦即所謂的大小之別不過是外在形式，其內(nèi)在本質(zhì)（自然之性[“自然之性”同樣也是一個值得辨析的概念，筆者將在下文的論述中稍加分析。]）是相通的。[這是莊子“逍遙”于世的其中一個標準——“齊物論”，同時也是達到逍遙境界的認知前提。]

　　接著，莊子將“有所待”進一步定位在“自我的規(guī)范”上。蜩與學鳩、斥鶕滿足于自己所能達到的“莽蒼”與“蓬蒿”之境，對于鯤、鵬的“圖南之志”（而后乃今將圖南）并不理解——既然在“莽蒼”與“蓬蒿”之境已能達到滿足的心境，何必再去追尋“九萬里”之高遠呢？

　　這一沾沾自喜并略帶嘲笑的“不解”，看似是蜩與學鳩、斥鶕自身外在的條件限制（“飛之至也”，即他們所能飛達的最大高度決定了他們的“視域”范圍），實際所指則是他們的認知境界[因莊子對于“知識”看法在學界爭議甚大，所以筆者不知在此以“認知”一詞來表述莊子的意思是否合適，還望老師指點。]的局限——他們用自己所知道的去解釋整個世界。將世界設(shè)定在自己的存在境域中，不能有所超越，這是有別于外界限制的“自我設(shè)限”。

　　在莊子的眼中，“自我設(shè)限”似乎比外在限制更值得關(guān)注，更需要批判。莊子舉宋榮子之例，“舉世譽之而不加勸，舉世非之而不加沮，定乎內(nèi)外之分，辨乎榮辱之境”，這一看似不為外界所動的表現(xiàn)，實際上是一種基于嚴格“內(nèi)外之分”（自我與外界）的認知。如果說外界的限制尚能容易察覺并加以反思，內(nèi)在的“自我設(shè)限”則常常是隱蔽的，因此也是難以認識并有所超越的。莊子描繪宋榮子對世人征合禮俗規(guī)矩“猶然笑之”，寥寥四字已經(jīng)極其傳神地表現(xiàn)了宋榮子對于自己能明乎外界限制之弊的“沾沾自喜”，點透了宋榮子未嘗察覺自身已被自己設(shè)定的“內(nèi)外”迷蔽了“雙眼”的情況。

　　無論是外在限制還是自我設(shè)限，事實上都是“有所待”。論述至此，莊子的“無所待”似乎漸有了“輪廓”。既然萬物齊一，那么要達到“無所待”則關(guān)鍵在解決“自我設(shè)限”這一問題。

　　自我設(shè)定內(nèi)外之分，換句話說就是執(zhí)著于界限。更進一步追問，其實就是楊國榮先生指出的問題：具有不同存在規(guī)定的個體之間，如何溝通？事實上，楊先生在這里已經(jīng)解讀出了莊子解決“有所待”的辦法——用“理解”去消解“界限”。

　　“至人無己，神人無功，圣人無名。”筆者以為，這一句話既是所謂的“逍遙”，又是達到“逍遙之境”的途徑，亦即達到“互相理解”以消解界限的具體方法。成玄英又指出，“至言其體，神言其用，圣言其名，其實一也。”說明這三者其實“三位一體”。